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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母亲的正告念念不忘，我却固执地将河滨捡来的“鱼卵”放进空了良久的鱼缸。7天里，它是我脱节孤单日子的仅有期望。

　　但是第7天，缸里竟传来婴儿啼哭，当我剪开水草，看清那团惨白软肉的真面目时，我才理解自己招惹了多么恐惧的存在……

　　房东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，叼着烟，说话含含糊糊，他说上一任住客是位茕居的老太太，上一年冬季在阳台晒萝卜干时没站稳，摔了一跤，从此再没回来过。

　　那件蓝布衫洗得发白，领口和袖口都磨出了毛边，透着一股湿润的、怎样也散不掉的皂角味，我把它取下来，在阳台用根旧竹竿撑着晾了三天，可那股滋味像是长在了布料里，固执地对抗着阳光。

　　这栋楼太老了，墙皮一碰就往下掉石灰渣，楼道里堆满了邻居家的纸箱和废旧家具，空气里永久飘着一股饭菜馊味、霉菌和公共厕所混合的杂乱气味。

　　住我对门的是一对缄默沉静的老夫妻，我只在倒废物时见过他们几回，他们总是低着头，从不与人对视，走起路来悄然无声，像是两个影子。

　　走在吱呀作响的木制楼梯上，总感觉脚下踩着的不是木板，而是几十年的年月沉积下来的、数不清的叹气。

　　母亲在我十二岁那年把金鱼缸摔在楼道里，碎玻璃混着血珠和金鱼的尸身，骨碌碌地滚到了三楼。

　　那天她穿戴一件新买的、色彩扎眼的红毛衣，手里死死攥着一张从医院带回来的诊断书，纸张的边际都被她捏得起了皱。

　　父亲的皮鞋声从楼梯角落处传来时，她忽然像疯了相同，目光空洞地盯着门边那只圆滚滚的玻璃鱼缸，然后抓起它，竭尽全身的力气往对面斑斓的墙上砸。

　　赤色的金鱼在布满尘埃的水泥地上徒劳地蹦跶了几下，很快就不动了，殷红的水顺着歪斜的楼梯往下淌，像一条细细的、弯曲的血脉。

　　我记住父亲其时惊呆了，站在原地手足无措，而母亲则靠着墙面渐渐滑坐在地上，把脸埋进膝盖，宣布一种被压抑了好久的、野兽般的哭声。

　　从那天起，我总在深夜听见纤细的水流声，一阵一阵，像是有人在我耳边极轻地吹着气，直到上一年在城南的旧货商场淘到这个半米长的玻璃缸，才敢从头养些什么。

　　我把它放在卧室仅有的窗台上，每天下班回来都用湿布擦得锃亮，里边铺了层洁净的河沙，但一向没敢放水，仅仅空荡荡地摆着，像一口为谁预备的通明棺材。

　　我的作业是给一个生鲜电子商务平台当骑手，每天骑着一辆寒酸的电驴，载着一个巨大的保温箱，络绎在这座城市的街头巷尾。

　　我把包装精美的蔬菜和进口肉类送到一个个生疏的门口，隔着门听着里边的欢声笑语，然后回身脱离，持续奔赴下一个地址。

　　这份活没什么技术上的含金量，便是耗时刻，耗体力，风里来雨里去，一天下来，浑身骨头都像是散了架，回到出租屋，连饭都不想吃。

　　母亲总说我身上阴气重，八字轻，不适合干这种昼伏夜出的活儿，她说我应该去工厂里，在人声鼎沸、机器轰鸣的当地，沾点阳气。

　　可我知道，她仅仅嫌我没出息，赚不到什么大钱，不像舅舅家的表哥，在市中心的写字楼里当司理，开着车，早就买了房。

　　父亲是个锯木厂的老工人，干了一辈子，前年退了休，可身体也彻底垮了，终年离不开降压药，话也渐渐的变少，一天到晚就坐在沙发上看来来那几个台的抗日神剧。

　　咱们一家三口挤在那个六十平米的、分配下来的老公房里，像三只困在笼子里的受伤的鸟，谁也不睬谁，只需在饭点，才会聚在同一张桌上，缄默沉静地咀嚼食物，咀嚼日子。

　　所以半年前，我用攒下的一切积储，从这个廉价得不像话的老楼里租了这间房，几乎是逃了出来。

　　我跟他们说公司新政策，要求骑手一致住进团体宿舍，他们也没置疑，或许是恨不得我赶忙走，好给家里省下一点喘息的空间。

　　那天气候很好，阳光晒得人暖烘烘的，我提早送完了当天的订单，就想来河滨给自己那个空了好久的鱼缸捞点天然的装修。

　　护城河的水算不上明澈，乃至有些污浊，但岸边的水草却长得反常旺盛，一丛丛墨绿色的，像女性的头发，在水里怪异地泛动。

　　我正捞得起劲，就感觉手里的网兜猛地往下一沉，像是挂住了什么重物，吃力地拎起来一看，那团胶状物就挂在羁绊的水草中心，足有我两个拳头那么大。

　　阳光透过水面照进去，能看见里边裹着鳞次栉比的银色光点，像是谁不当心把一整瓶碎钻石都撒了进去，在污浊的河水衬托下，显得分外不实在。

　　我把网兜举到眼前打量时，母亲的电话打了进来，她的动静裹着菜商场喧闹的砍价声和叫卖声，铺天盖地地问我，父亲的降压药是不是快没了，让我下班必须顺路带一盒回去。

　　“你手里拎的那个是什么？” 她在电话那头忽然拔高了动静，像是隔着十几公里的电话线看见了我手里的东西。

　　“你又去弄那些阴湿的东西！” 她的动静瞬间变得尖利起来，“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，你的身体受不住！你该不会是非要气死我才甘愿！”

　　店里光线暗淡，一股浓重的、令人作呕的鱼腥味扑面而来，穿戴油腻防水围裙的老板正坐在躺椅上听着收音机，里边咿咿呀呀地唱着我听不懂的戏。

　　我把网兜里的东西当心翼翼地捧出来，隔着一层塑料袋，放在他面前满是划痕的玻璃柜台上。

　　老板眯着一双小眼睛看了半响，然后伸出粗大健壮的手指，用他那又黑又长的指甲，悄悄地戳了戳那团胶质。

　　“这是麦穗鱼的卵，” 他咂了咂嘴，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断言道，“这玩意儿现在可不常见了，生命力强得很，只需水温一向够，一个礼拜，保准给你孵出来一窝。”

　　他说话的时分，眼睛却一向没脱离那团东西，目光里有一种我说不出的心情，像是猎奇，又像是……其他什么。

　　我心里一阵窃喜，以为本身捡到了宝，急速付了钱，连声道谢后，像得了什么稀世珍宝似的，把那团鱼卵又当心肠放回了网兜里。

　　走出水产店的时分，天色现已彻底暗了下来，路灯一盏盏亮起，把我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很长。

　　我回头看了一眼那家店的招牌，“老李水产”，那两个赤色的霓虹字在夜色里像一对含糊的、充满了血丝的眼睛。

　　收音机里咿咿呀呀唱戏的动静还在持续，听起来有些悠远，又有些不真切，像是在为什么人送别。

　　推开家门时，一股浓郁的、冲鼻的药油味钻进鼻子，母亲正弯着腰，把父亲的几件厚衣服往一个老旧的行李箱里塞。

　　“下周社区安排去你舅舅家那儿旅行，我给你爸也报了名，让他出去散散心。” 她头也不抬，动静闷闷的，听不出喜怒。

　　我心里咯噔一下，知道她又在找托言，下意识地把手里的网兜往玄关的鞋柜后边更深处藏了藏。

　　“社区打电话来说，这栋楼要全体检测燃气管道，让住户都暂时搬出去。” 我记住前次她也是这么说的。

　　我听见她在客厅里摆开电视柜的抽屉，翻出我上一年入职时的那份体检陈述，纸张冲突的窸窣声里，混着她一声若隐若现的、被故意压抑住的叹气。

　　晚饭桌上的气氛分外烦闷，三个人谁也没说话，只需筷子碰到碗碟的洪亮动静，在幽静的空气里被扩大了无数倍。

　　“你那个空鱼缸，我看仍是找个时刻扔了吧。” 晚饭快吃完的时分，她总算仍是没有忍住，忽然开了口，手里的筷子在碗沿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，宣布一声令人心烦的脆响。

　　“那是意外。” 我几乎是立刻就打断了她的话，一块刚夹起的豆腐没拿稳，啪嗒一下掉在了桌上，摔得破坏。

　　“什么意外？” 她猛地一拍桌子，动静猛然变得尖利，桌上的瓷碗被震得在桌角转了半圈，几乎掉下去，“医师当年说得清清楚楚，你体质偏寒，元气亏本，不能再碰那些阴湿带水的东西！这些年我让你喝了多少中药，你都忘了吗！”

　　父亲伸手想去扶她的臂膀，嘴里含糊地劝着“少说两句”，却被她一把狠狠甩开，手肘撞倒了桌上的醋瓶，深褐色的液体在褪了色的格子桌布上敏捷漫开，像一滩早已凝结、发黑的陈年血迹。

　　争持声像无数只没头的苍蝇，在狭小的客厅里嗡嗡乱闯，撞在斑斓的墙面上，又嗡嗡地弹回来，钻进我的耳朵里。

　　我什么也没说，站动身抓起玄关柜里的网兜就冲进了自己的卧室，“砰”的一声反锁了房门。

　　在门关上的前一秒，我从门缝里瞥见母亲通红的眼眶，和我记忆里十二岁那天，她砸碎鱼缸时脸上那种失望又愤恨的表情，一模相同。

　　我靠在严寒的门板上，听着外面母亲压抑的哭声和父亲蠢笨的安慰声，心里乱成一团麻。

　　我走到窗边，把那团鱼卵连着水草，一同悄悄放进了空了半年的鱼缸里，然后从床底翻出曾经冬季买电热毯时送的一个简易加热棒，也扔了进去。

　　接下来的六天，日子过得反常安静，母亲每天隔着门喊我三次吃饭，送完饭就走，脚步声在客厅里来来地移动，却一次也没再提去舅舅家旅行的事，也没再提那个底子不存在的燃气管道检测。

　　那些银色的光点好像一天比一天明晰，一天比一天亮堂，我乃至能够感觉到，有啥东西正在那层胶质的包裹下，积储着力气，跃跃欲试，行将破壳而出。

　　有两次，我深夜醒来，总觉得房间里好像比平常更冷，水缸里的水草影子，在月光下看起来也分外怪异，但我都只当是自己的幻觉。

　　那动静很古怪，像是有人正用又尖又长的指甲，一下一下，不紧不慢地刮着玻璃，中心还混着一种竭力压抑着的、好像小猫临死前的啜泣，忽远忽近地在幽静的房间里四处飘扬。

　　月光像一层严寒的薄纱，斜斜地切过房间，正好落在飘窗的鱼缸上，缸底那丛我亲身捞回来的稠密水草，在水的折射下，投下了一片耀武扬威、似乎活物般不断歪曲的影子。

　　加热棒还通着电，那点猩红的光在晃动的水面映出一小片怪异的血色，让整个浴缸看起来像盛满了新鲜的血液。

　　我蹑手蹑脚地下了床，双脚踩在地板上，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，我摸黑去开墙上的灯，在我手指碰到严寒的开关的一会儿，那恼人的响声和啜泣忽然就停了。

　　我打开灯，箭步走到鱼缸前，里边的水仍然明澈见底，那丛蜈蚣草静静地立在水底，叶尖上还挂着几颗细微的气泡，看不出任何异常。

　　我以为是自己最近送货太累，精神紧张，呈现了幻听，所以关了灯，从头躺回了严寒的床上。

　　可刚闭上眼没多久，那动静又幽幽地响了起来，这一次，它不再躲闪，不再打听。

　　直到清晨三点，那哭声再一次阴魂不散地钻进了我的耳朵，我听得无比明晰，那动静的来历，便是缸底那片最稠密的蜈-蚣草里。

　　它不再是啜泣，而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婴儿啼哭一般的动静，短促又尖利，似乎充满了无尽的冤枉和刻骨的苦楚。

　　我搬了张凳子，一动不动地坐在浴缸前，死死盯着那片晃动的水草，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。

　　我打听着伸出指尖，想去碰一下鱼缸的玻璃外壁，可指尖刚一触碰到，就好像触电般闪电地缩了回来——那水是刺骨的冰凉。

　　加热棒分明还亮着那点弱小的、地狱般的红光，可整缸水却冰得像停尸房里用来保存尸身的冰块。

　　缸底的哭声越来越急，越来越响，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死死捂住了嘴，正在水底深处拼命挣扎，立刻就要断气。

　　我再也不由得，回身从书桌的笔筒里抄起一把用来修剪水草的金属剪刀，心一横，把手伸进了那严寒刺骨的水里，对着那丛宣布动静的、羁绊在一同的蜈蚣草根部，狠狠地剪了下去。

　　环绕在一同的墨绿色草叶像慢镜头相同，渐渐地、不甘愿地向两头散开，我看见一团白乎乎、肉滚滚的东西蜷缩在缸底的白色河沙上。

　　当我看清楚水草下面那东西的实在现象后，我感觉自己的魂灵都被冻住了，全身的汗毛在那一会儿，根根倒竖起来。